溫州人會做生意,有“中國猶太人”之稱?墒菧刂萆倘诉@兩年的名聲有點壞。去年,他們經歷了不堪回首的“西班牙燒鞋”事件,到了年底,隨著三晉大地2004年的第一場雪,溫州商人剛脫下了“炒房團”、“炒油團”的帽子,又戴上了“炒煤團”的頭銜。有一種觀點甚至認為中國去冬今春礦難頻發(fā),全拜溫州“炒煤團”所賜,根本原因在于他們炒高了煤炭價格。
曾經是中國商人“標桿”形象的溫州商人怎么了?為了探尋所謂“炒煤團”真相,5月下旬,本報記者深入山西太原、原平、長治三個城市角落及鄉(xiāng)鎮(zhèn)煤礦,從各個側面追蹤在晉投資煤礦的溫州商人現狀,最貼近地記錄他們生活的原生態(tài),還原溫州商人的真實面孔。
事實上,溫州人前來山西挖煤由來已久,前后分為兩批,只是2003年國內能源危機凸現后,涌入山西的比較集中。根據溫州煤商組織——山西省中小礦山井巷企業(yè)聯合會調查,山西省60%的中小煤礦經營權掌握在溫州人手中,煤炭年產量約2000萬噸,占山西煤炭年總產量的4.5%,全國的1%。
山西省浙江商會秘書長喬之丹說:“溫州人在山西多投資煤礦,最多的四個城市是原平、朔州、長治和古交。”而另一種比較通行的說法則認為:只要有煤礦,就有溫州商人,溫商在山西的投資是四面開花。
吳明多:60歲
人家地頭上賺錢不容易
只有聽到那句“一切都好”,我這一個晚上才能睡得著
2005年1月27日,距離農歷除夕還有三天。吳明多才匆匆坐上自己的尼桑轎車,從長治直奔近三百公里之外的太原機場,準備回家過年。他的臉上現著淡淡的微笑,一方面,是因為再過半天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寶貝孫子;另外一方面,換發(fā)的新一期礦山安全許可終于拿到了手上,過完春節(jié),就甩開膀子干吧。
在溫州老家只待了十天,吳明多又匆匆飛回山西長治,他管著的池里煤礦已經開始生產了。現在煤炭銷售形勢如此之好,對于他們這些煤商來說,真正應驗了一句話:“時間就是就金錢。”
吳明多今年整六十,前面的三十多年,他一直在基層工作,甚至當到了鎮(zhèn)黨委書記。兩年前,年齡已經到站的吳明多終于決定退下來。剛剛休息了沒有幾天,在一個親戚的勸說下,他終于答應去山西幫著管一個礦:“前面的幾十年,都為老百姓做事了,這幾年趁著自己還能動,為自己賺點錢吧。”
于是,對于煤礦一無所知的吳明多來到了山西,第一次看到了礦口,第一次來到了上百米的井下。
“鍛煉”了一年多,去年年初,吳明多來到年產15萬噸的池里煤礦,成為這里的實際負責人。
池里煤礦在長治這個產煤大市,算是個中等偏下的小型礦,原來是個鎮(zhèn)辦企業(yè),2003年時準備進行改制。尋找合作伙伴的過程中,幾個溫州人聽到這個消息。他們看準了機會,很快就籌集了一筆錢,順利地在最后的招投標中勝出:“當時股東們以3010萬的價格,很順利地買下了煤礦70%的股份。這個價格,讓各方面都滿意。”
說起來也挺復雜,其實吳明多在池里煤礦并沒有股份,算是聘用來管理的“職業(yè)經理人”;而吳明多有點小股份的幾個煤礦,卻又在請其他人在管:“這就是我們溫州人的特點,合作了,就徹底相信你。我來池里礦已經一年多了,大老板來過幾趟,但每次都不會插手什么事情。而我做的事情,也絕對對得起他。”
買下池里煤礦之后,煤炭價格就節(jié)節(jié)上漲。韓店鎮(zhèn)的人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原來屬于自己的煤礦現在卻為溫州人賺來大把大把的鈔票。
“看到這樣的情況,人總是會眼紅的,我們也能理解。按照現在的生產規(guī)模,我們每個月光上上繳的稅就有五六十萬左右,一分不少;而且每年都會無償捐15萬給鎮(zhèn)里,算是一種另外意義上的補償。其他臨時還有什么要求,我們能滿足也盡量滿足,畢竟是在人家的地頭上賺錢。”
在吳明多的辦公室里,就有塊獎勵他們熱心公益事業(yè)的銅牌。在煤炭銷售極好的去年下半年,煤礦卻出乎意料地停產了三個月,溫州股東一下子拿出一千萬對整個礦井進行了徹底的技術改造。當地人還在議論這些溫州人有錢不賺,卻搞什么技術改造的時候,池里煤礦卻在這之后更快更好地挖出了更多的煤,起先煤礦年產量大約在15萬噸多,現在卻能達到21萬噸。更重要的是,資源利用率大大提高,老礦井有了新面貌。
“其實,技術改造,一是為提高產量,二是為增加安全系數。萬一出個大事故,別說賺錢,本都回不來,自己都會受牽連。”來了池里一年多,每天吃過晚飯,他都會去散散步,其實就是到礦井口上去轉轉。從他的辦公室兼臥室到礦井口,大約有三四百米,一路上吳明多和不少人打招呼,有的是用溫州話,那都是一起在這里賺錢的老鄉(xiāng);有的是用普通話,這些都是負責技術的當地人。
在這個礦上真正到地下160米去采煤的,都是來自河南、湖南、貴州等地的工人,他們幾乎從來不和吳明多打招呼,一位來自貴州的工人這么告訴記者:“我們知道他是管這里的老板,我們每天到下面把煤挖上來,他到了月底按時把錢發(fā)給我們就好了。”
現在,在井下挖一天煤可以賺到120到130塊工錢,礦上每個月都按時發(fā),工人們很滿意:“只要每個月錢能實實在在到手,我才不管為溫州人,還是北京人干活呢。原來都說溫州人精,可至少他們不拖工錢。”
而到了晚上十二點半睡覺之前,吳明多還會再打個電話去控制室問問情況:“只有聽到了那句‘一切都好’,我這一個晚上才能睡得著。”老吳的臥室,就在辦公室的后面,一個十平方米左右的房間,一個電視,就是他消遣的主要方式;“對了,我還看報紙,《溫州晚報》雖然要晚兩天才能到,但畢竟是自己老家的報紙。”每天早上六點半,吳明多按時起床,重復前一天的一切,從地下挖出六百噸煤,賺來10萬多塊錢:“這哪里是煤礦,簡直就是金礦,我們會一直在這里挖下去的。”他瞇起眼睛,看著井口運出一車車的“黑金”。
鄭昌遠:54歲
搞了半輩子煤沒賺到錢
身在異鄉(xiāng),煤又很受政策的影響,日子不好過啊
24年前就進駐山西,13年前就開始承包煤礦,到頭來卻沒有從煤礦中賺多少錢的老鄭可算是溫州煤商中的一個特例。
老鄭名叫鄭昌遠,今年54歲,是溫州蒼南人。1981年,他帶著家鄉(xiāng)150人,作為協議工被招進山西大同礦務局,從事井下掘進工作。“咱們浙江人多地少,當時在家沒有賺錢的門路,我那時在鄉(xiāng)鎮(zhèn)上工作,算作一種勞務輸出吧,帶隊來到大同,這一呆就是10幾年啊。”上世紀90年代初,山西新建礦井逐年減少,掘進市場逐步萎縮,很多老鄉(xiāng)沒有活干就回浙江了,老鄭選擇了繼續(xù)留下。
“十幾年了,我已經習慣大同的生活。再說,跟煤打了這么多年交道,總要瞅瞅有沒有賺錢的門路,這是我們溫州人的特點。”老鄭笑道。
1992年,煤炭市場放開,被納入市場機制,等到時機的老鄭大膽出手了。
投資300多萬,承包了一年產30多萬噸的煤礦。
“現在聽起來挺便宜的,這么大的礦才這點錢,當時對我來講可沉甸甸的。那時貸款難,我的錢都是回家鄉(xiāng)籌的。沒想到一承包下來,我的麻煩也就來了。”
當時,煤價低迷,煤炭市場不景氣,老鄭的日子可不是一個難字了得。
“我的礦那時每天能出煤1000多噸,現在聽聽多好,唉,當時可是出的煤越多我貼得越多。我挖一噸煤的成本是28塊,賣每一噸煤的價格卻是25塊。倒貼三塊啊,我當時是眼巴巴盼著煤啥時能漲錢。”
有時候,撐不下去的老鄭就干脆停產,因為工人的工資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就這樣,從1992年開始,老鄭的礦就斷斷續(xù)續(xù)撐在那里。
“我投了那么多資金下去,家人親戚還等著我賺錢呢,怎么舍得放棄。”
1996年,煤炭市場還是沒有任何起色,老鄭實在撐不下去了,就將煤礦轉手了。“要是承包到現在就好了,都怪我轉手太早了?磥磉是我膽量不夠啊。”老鄭想起來有些懊悔,自嘲地搖了搖頭。
“不過話又說回來,也沒有什么好后悔的,承包煤礦也不是輕松的。煤礦一般都遠離市區(qū),生活很單調,一旦你是承包主,那礦上的安全可就是天天緊在頭上的弦。身在異鄉(xiāng),煤又很受政策的影響,日子也不好過啊。”想起承包時的種種情景,老鄭感慨萬千。
將煤礦轉手之后,鄭昌遠還是會經常回到大同,又從事一些其他的相關業(yè)務。
說到未來,老鄭扔下一句話:“如果再有機會,或許我還會重操舊業(yè)。”
陳中橋:45歲5年前我還在挖煤我會把溫州人的精明帶到山西,也會把山西的質樸帶到溫州
原平市離太原僅僅90分鐘的車程,原平很。阂豢v一橫兩條街成了這個城市的全部,原平也不繁華:街上跑的都是破舊的面包車,幾乎沒有什么大型建筑,讓人淡忘的有線廣播仍然在市區(qū)播送著當天的新聞……
但就是在這樣一個經濟相對落后的小城市,轄區(qū)內卻有豐富的煤礦,來自該市煤管局的消息稱,該市有大小煤礦74座。精明的溫州人把這里當作了一塊投資熱土,他們成了該市80%左右的煤礦的老板。
離原平60多里地的段家堡鄉(xiāng)就是一個煤礦相對集中地方,這里有28座煤礦,絕大部分為溫州商人投資,45歲的平陽人陳中橋的煤礦就在該鄉(xiāng)的碗家板村。
通往礦區(qū)的路上風景充滿著煤的顏色:山上綠色植物并不算多,葉片上滿是煤灰,接近于黑色的石頭裸露在外,一輛一輛裝著煤炭的東風大貨車從山里駛出,路邊一些老年人在掃著汽車上灑落的煤灰,旁邊的山里流出墨汁一般的水。
陳中橋滿是老繭的手握上去非常有力量。這個臉色黎黑的漢子看上去和農民無異,他就是身價千萬的富翁?記者有些意外但很含蓄地說:“您看上去非常樸實。”
“哈哈哈,我就是一個農民啊,平陽地少,我很早就出來了,5年前還在大同的一個煤礦挖過煤,然后花700多萬包下了這個煤礦,我的錢都是一分一分掙來的,當然是這個土樣子啦。”精明的陳中橋一眼就看破了記者的疑慮。
陳中橋和妻子在這個鮮有人來往的山坳里居住已經5年了。所謂的家,就是煤礦邊的一排平房,陳天橋和妻子住了中間的一間,不足20平方米的土房子,陳中橋居住的是平房里最“豪華”的兩間。
房子簡單得讓人意外:里屋是臥室,臥室里除了一個土炕外就是一張桌子。外屋是陳中橋的吃飯和工作的地方,揭開飯罩子,一盤紅燒肉和兩盤小菜。陳中橋至今還忘記不了他和妻子獨守煤礦過春節(jié)的場景。
5年前的那個春節(jié),陳中橋剛剛花了700多萬元包下了這個煤礦,用陳中橋的話來說,“眼前一抹黑,心里一點底都沒有。”那一年的天特別冷,整個冬季就沒有看見雪化過,陳中橋和妻子睡著從來沒有睡過的炕,吃著干硬的饅頭,很費力地咀嚼著北方的冬天的干澀。
雪花飄飄年來到,而此時的陳中橋心里完全沒有年的概念了:煤礦該怎么運作,工人該何處招,手續(xù)該如何去辦,錢是否有得賺……這些都如同一座座大山壓在陳中橋心頭,讓他沒有了過年的心緒。
妻子是個戀家的人,有過年回家團聚的情結,吵鬧著要陳中橋陪他回家過年,大雪封山,萬事無頭緒,這堅定了陳中橋在礦上繼續(xù)過年的決心。
那年除夕對于陳中橋來說刻骨銘心:一瓶汾酒,幾盤家常菜,夫妻二人笑著喝著,結果二人都喝倒了。本該熱鬧的除夕因為在荒郊野外而沒有了煙火,沒有了喧鬧,甚至電視里都收不到來自春節(jié)聯歡晚會的精彩。
陳中橋和妻子相擁而泣,悲傷和著期望的淚水爬滿了這對創(chuàng)業(yè)夫妻的面頰。陳中橋曾經也是翩翩白面書生,5年的山西煤礦生活,讓他學會了粗野的罵人,學會了自如地吃醋,學會了光著膀子曬太陽,也讓他成為了一個孔武有力北方漢子。“太陽,煤灰,井下的日子讓我如此黑。”陳中橋把自己多年的山西的日子做了這樣的總結。
“我已經適應了山西,我會把溫州人的精明帶到山西,也會把山西的質樸帶到溫州。”陳中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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